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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鏡月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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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上幾樣小菜已經炒好,熱騰騰地冒著香氣;一瓶白酒也已經啟開。

淩永生是很少喝酒的人,可是今天他卻非得拖著沈飛“陪他喝兩杯”。

離“名樓會”還有最後一晚,在這樣的大賽面前,人難免會有壓力。喝點酒,的確是減緩壓力的一個好方法。

“我相信你的實力,明天的比賽,你會贏的。”沈飛轉動著面前的酒杯,說著鼓勵的話。

淩永生沈吟片刻:“我擔心的,倒不是明天的對手……”

沈飛眼睛一亮:“你是在擔心那個姜山?”

淩永生點點頭:“他把‘一笑天’的情況打探得如此透徹,我實在猜不透他的用意。如果他在明天的大會上對‘一笑天’不利,敵暗我明,肯定會很難對付。”

“現在多想這些也沒有用。練好自身的內功,靜觀其變。他對‘一笑天’如此重視,正說明他心中存有忌憚。”

“嗯,你說的有道理。飛哥。來,我敬你一杯。”淩永生端起酒杯,他的面頰已經泛起了一些紅潤。

沈飛笑笑:“你以後別叫我飛哥了,你現在是酒樓的總廚,身份和以前不一樣了。”

“但你還是我的飛哥。十年前我這麽叫你,即使再過十年,也還是一樣。”

沈飛沒有再說什麽,他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,心頭騰起一股暖意。這十年來,他看起來什麽也沒有得到,但他至少有一幫好朋友,這些朋友出息了,成名了,可他們還是願意叫他“飛哥”,這讓他非常滿足。

“時間真是快啊。”幾杯酒下肚,內向的淩永生話也逐漸多了起來,“記得我剛到‘一笑天’的時候,你對我說,總有一天你會成為‘天下第一名廚’,你知道那時我有多佩服你嗎?”

沈飛沈默著,似乎也陷入了回憶之中,十年前,“天下第一名廚”的夢想,一切似乎那麽遙遠,又如同近在眼前。

“我就是在你那些話的激勵下,才會有今天的成績。”淩永生繼續叨嘮著。

沈飛“嘿嘿”一笑:“慚愧啊,當初誇下海口的人,現在卻還是一個菜頭。”

淩永生也笑了:“誰讓你突然迷上了炸臭豆腐?如果你肯把心思用在做菜上,這‘一笑天’的主廚早就是你的了。”

沈飛淡然地搖搖頭:“誰知道呢?這世上的事情,本來有很多是說不清的。”

淩永生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沈飛:“可是我並不替你可惜,有時候,我還很羨慕你。真想能象你那樣逍遙和快樂。”

“是嗎?”沈飛狡黠地眨眨眼睛,“但你也說了,只是‘有時候’。”

淩永生點頭而笑:“確實,這‘一笑天’主廚的位置,對任何人都會是很大的誘惑。我現在還不明白徐叔為什麽會這麽早便主動放棄了它。”

沈飛沈吟片刻:“只有一種可能,他發覺其它一些東西是更加值得珍惜的。”

淩永生“哦”了一聲,看起來,他已經有些醉了。

砂鍋中的乳鴿已經悶了兩個多小時,肉質酥爛,所有的營養都已滲入了湯中。

徐叔把濃濃的鴿湯倒入碗中,然後端起湯碗,來到了女兒房間的門前。這間屋子已經空了近二十年,今天,它終於迎回了自己的主人。

徐叔敲了敲門,門很快開了,徐麗婕站在門後,甜甜地叫了聲:“爸。”

“我給你燉了鴿湯,趁熱喝了吧。”徐叔一邊說,一邊走進屋內,把湯碗放在了桌上。

“謝謝爸。”徐麗婕端起湯碗,喝了一小口,讚道,“真香!”看到徐叔欣慰地站在桌旁,沒有要走的意思,她禁不住笑了起來:“爸,您要看著我喝完麽?”

徐叔點點頭:“你小的時候,我也是這樣看著你喝湯,你還記得麽?”

“記得。”徐麗婕環顧著小屋,這裏留下了她太多童年時的記憶。

“日子過得真快啊。”徐叔感慨道,“這次回到國內,具體有什麽打算嗎?”

“嗯。先在家裏呆一陣。”徐麗婕喝了口湯,“然後我想去北京、上海這些大城市看看,去發展我的事業。”

“哦。”徐叔明顯楞了一下,然後有些黯然地說道,“也好,也好,揚州確實太小了,留不住你們的。”

“鏡月軒”也許不是揚州最好的酒樓,但它絕對是揚州最豪華的酒樓。氣勢宏偉的五層仿古式高樓,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營業,徹夜燈火通明。酒樓內全楠木內飾,猩紅的地毯,漆黑鋥亮的圓桌,紫砂茶壺,晶瑩透亮的瓷碗,連筷子牙簽都是用白玉制成,每一處細節都體現出酒樓主人陳春生的雄厚財力。

自十年前開業以來,“鏡月軒”從來沒有一分鐘是關過門的,可是今天,酒樓門口破天荒地掛出了“暫停營業”的牌子。

“鏡月軒”一層豪華的大廳內,原來餐桌已經被清走,大廳中間設置了一個圓形的舞臺。

準確的說,那應該叫做擂臺。淮揚廚界期盼已久的名樓會,今天即將在這個大廳舉行,來自三大名樓的總廚,也將在這個擂臺上一決高下。

擂臺前的正首位置,設了四個座位,最左邊的主座上,端坐這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,他方臉濃眉,神采飛揚,看起來四十歲上下,此人正是本次名樓會的發起者,“鏡月軒”的老板陳春生。

坐在最右邊的半百男子個頭不高,圓圓的臉龐,笑瞇瞇的雙眼,顯得甚是親切,不過他舉手投足之間,卻又氣度不凡,隱隱透著股大家的風範。這正是今年來聲名在揚州廚界如日中天的“一笑天”老板:徐叔。

徐叔身邊的老者一身古樸打扮,體形削瘦。他撫著頜下的三寸白須,氣定神閑,一副與世無爭的神態,不用說,自然是揚州廚界元老,“天香閣”的老板馬雲了。

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圈圓形的看臺,看臺上早已擠滿了來自揚州各個酒樓的大小刀客們,就連空地上也站著不少人。徐麗婕和沈飛亦在人叢當中。

既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,臺上臺下的準備也已就緒,可陳春生卻不斷地擡腕看表,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麽人。在他身邊那個依然空著的座位也證明了這一點。

看臺上有人覺察到了什麽,開始竊竊私語。以陳總以往的習慣和派頭,向來只有別人等他,今天能讓陳總坐在這裏等待的,會是什麽樣的人物呢?

正猜測間,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近了會場,他正是原本在門口迎客的“鏡月軒”大堂周經理。周經理走到陳春生身邊,俯下身去,輕聲說了兩個字:“來了。”

陳春生臉露喜色,立刻站起身來,在周經理的引導下,向著酒樓門口走去。看客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。

“陳總這是幹嘛?難道是去接人?”

“什麽人這麽大的來頭,居然要陳總親自去迎?”

“難道這人在廚界身份,會比馬老師和徐叔還要顯赫?”

就在眾人的猜測中,陳春生已經領著他的貴客回到了大廳。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,他身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西服,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,隨著陳春生一路走到了臺前,然後泰然自若地坐在了空著的那張主座上。

“陳總,這位是……”馬雲看看陳春生,不免有些疑惑。

“哦,我來介紹。”陳春生清了清喉嚨,一指那個年輕人,“這位是北京大唐餐飲集團的姜總經理,他這次來到揚州,將和‘鏡月軒’洽談在北京投資分店的事宜。”

陳春生的聲音說得很大,顯然不只想讓馬雲一人聽見,他的話立刻起了效果,臺下響起了驚訝和讚嘆的聲音。

“鏡月軒要在北京開分店了?”

“請來這樣的客人,看來陳總對這次‘名樓會’是志在必得啊。”

“呵呵,依我看,陳總的眼光已不僅是局限在‘淮揚第一名樓’了。”

陳春生臉露得意的神色,年輕人卻對臺下的評論毫不為意,他對著馬雲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:“這位就是馬雲馬老師吧?馬老師學識淵博,我在北京,讀過您不少關於淮揚菜的理論書輯,受益非淺。”

馬雲捋著鄂下的花白胡須:“唉,一點愚見,姜總年輕有為,說話客氣了,客氣了。”

年輕人微微一笑,又轉頭看了看徐叔:“徐老板,昨天吃了您一只獅子頭,直到現在仍然是滿頰留香啊!”

徐叔擺了擺手,同樣用客套話應付著:“呵呵,姜先生廚藝不俗,我班門弄斧,讓你見笑了。”

這個相貌英俊,氣度不凡的姜總經理,正是昨天出現在“一笑天”酒樓的禦廚之後——姜山。徐叔雖然已經知道他也會來參加“名樓會”,但萬萬沒想到,他竟是以這樣一個身份和方式出現。

“天下珍饈屬揚州,三套鴨子燴魚頭。紅樓昨夜開佳宴,饞煞九州饕餮候。”姜山輕聲吟完馮其庸先生的這首絕句,看著陳總揚了揚眉毛,“開始吧?”

陳春生沖身邊的周經理點點頭,周經理擡起雙手,“啪啪”拍了兩下巴掌,整個大廳中頓時一片安靜,鴉雀無聲。

只聽得周經理抑揚頓挫地說道:“淮揚名樓會正式開始,請三位總廚登場!”

所有的東西都已備齊,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。

潔白的案板上一塵不染,觸手冰涼。這案板是用上好的磨砂軟玉制成,質韌而不傷刀,絕無任何雜味,且具有短時間保鮮的奇效。

華麗光亮的天然氣竈是正宗的法國進口原裝貨,三十六小孔,十二大孔送氣,自由調節火力大小,並有循環上氣系統,確保天然氣完全燃燒,不會產生任何可能影響到菜味的尾氣。

鎮江的香醋,王致和的醬油,紹興的料酒,海寧的精鹽,珠江三角洲的蔗糖……一切調料都是來自最好產地的極品,鮮香味醇,絕無半點雜質。

大大小小,各式各樣的不銹鋼刀具井然有序地排列著,刀刃鋒利,刀柄圓潤。每把刀都是設計精巧,從刮毛、剔骨到削皮、切肉,各有各的用途。

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,只怕是最懶惰的主婦,也會按耐不住一展廚藝的欲望。

更何況現在看著這些東西的,並不是什麽主婦,他們是刀客,三個最頂尖的刀客。

彭輝、孫友峰、淩永生。當他們走在大街上的時候,他們就是三個普通人,普通的就象隔壁那喝著老白幹,嚼著花生米的鄰居大哥。你一眼掃過他們,絕不會刻意去看第二眼。

可當他們頭戴白色的廚帽,站在竈臺前的時候,情況就完全變了。他們的腰桿挺得筆直,手腕堅實有力,兩眼則放出專註而精幹的光芒。他們已經處於擂臺上,這裏現在是人們註目的焦點,而他們則是焦點中主宰。

擂臺最左邊的彭輝瘦瘦高高,長手長腳,身邊的孫友峰雖然比他矮了一個頭,但卻是器宇軒昂,一副精幹的模樣,右邊的淩永生年紀最輕,神態也最為靈動。這三人雖然形貌各有不同,但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,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:都不大愛說話。

他們本來就不需通過語言讓別人了解自己,因為他們展示自己的工具,正是桌案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廚刀。

當他們拿起刀的那一刻,擂臺上下的氣氛也隨之凝重起來:三大名廚的比試終於開始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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